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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林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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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記事開始,他就一直獨自住在那個大大的宅子裏。

沒有見過父親,沒有見過母親。

照顧他的除了一堆仆人外,就只有一個老的啞嬤嬤和府裏的大管家。

他曾經把奶娘當成自己的母親,結果第二天,奶娘就被辭退了。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叫過誰娘親。

一天一天的長大了,他知道自己叫做林子瑜,小名九兒。

據說這兩個名字是素未謀面的父母為他取的。

小時候,九兒總是生氣為什麽自己父母不來看他,為什麽不和府中那些小孩子一樣有父母疼愛。

每到這時,啞嬤嬤就會用疼愛的眼神看著他。

管家會解釋說,世上再沒有比老爺太太更疼愛他的人了,大爺只要乖乖的,他們就會來看他。

九兒相信了,開始了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的等待。

七歲那年,九兒帶著書童偷偷溜出府,去參加廟會。

重新回想起來,九兒還是覺得那時偷溜出府是他做過最正確的事情。

被拍花子的拐走,然後輾轉到了蘇州。

盡管蘇州和他居住的地方行船只需要一個時辰,但也是他從未去過的地方。

不知為何,九兒一點也不擔心自己被賣到不知名的地方去,過那些孤苦的日子。

或許是年幼,又或許是骨子裏與生俱來的膽識。

九兒甚至說服了那個原本想要把自己賣到一些見不得人的場所去的拐子。

讓拐子把自己賣給了一戶想要養子的中等殷實人家。

理由是:自己是偷溜出來的,父親是江南地區的大官,若是讓家中仆人或官兵找到,拐子不會有好下場。還不如現在拿了錢快些逃出江南去,哪怕被抓住,好歹還能留一命。

拐子見九兒身上所佩戴的飾物、穿戴的衣物都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也就相信了他的話。

甚至還因此產生了一絲莫名的負罪感。

於是拐子聯系了一家只有一個掌上明珠而想要上門女婿的商賈,甚至在對方看過之後就匆匆忙忙地把他賣出去了。

在那戶姓祝的商賈家住下,九兒沒有半分的忐忑,隨意地就像是到別人家裏做客一般。

甚至於還在祝老爺祝太太吩咐了下人拿他當未來姑爺看待之後,很是自然地擺出了主人的氣派。

奇異的是,祝家上下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此有異議,仿佛九兒天生就該是這樣的。

當然,笑瞇瞇的祝老爺和總是叫著心肝兒的祝太太心裏清楚得很,這樣氣度的小孩,必然不是一般人家培養得出來的。

他們把九兒從那個拐子手中買下,也只是因為當時見這麽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在自己被賣的時候還能鎮定自若、甚至於連拐子都浮現了一絲愧疚,所以祝老爺起了興致。也算是幫一下這小孩,以免他被賣去什麽偏僻地方去罷了。

但若是要祝老爺幫著九兒找家人,那是不可能的。

祝老爺還想看看這個聰明的小孩自己能做到什麽地步呢。

暫時還沒有發現這些、只以為靠自己的智慧成功從拐子手裏脫身,並且找到了近期居住的人家,九兒很是放松地投身於蘇州美景之中。

他卻完全不知道如今在自己家中是怎樣人仰馬翻的場景。

當然造成這個場景的不僅僅是小主人的失蹤,更重要的是府邸的主人來了!

原本應該和崇宣帝一起出現在洞庭湖上泛舟同游的安昭侯林玨出現在了常州。

然而原本計劃中的父子相逢沒能上演,花費了這麽多年才使得崇宣帝同意九兒,趁著此次下江南,林玨迫不及待地連夜趕到常州。

結果,關善跪在他面前老淚橫涕地告訴他:大爺不見了。

林玨暗自好笑,召來一直跟在兒子身邊保護的暗衛。

暗衛只字不落地講訴了九兒是怎麽騙過屋裏的丫鬟、又是怎麽從墻頭爬出去的,在廟會上遇到了拍花子的還能很鎮定地讓書童逃走。隨即又和拐子友好交談,直到說服拐子把他賣進了一戶需要童養婿的商賈,如今正在那祝家當小姑爺。

一席話說得林玨面上笑容不減。

林玨只道:“不愧是我的兒子。”

只是到底還是太嫩了些,碰上個心狠手辣的,估計就直接殺人害命了。就像當年那個……

林玨的眼中波瀾不驚。“拐子抓到了嗎?”

暗衛敏感地感覺到了空氣中冷冽的氣氛,回說抓到了。

林玨並沒有要那個拐子的命,只說讓他當九兒的馬夫,日後就在馬房裏做活。特別是賣身契要簽了死契。

心情依舊大好的林玨沒有急著去接回自己的兒子,吩咐說讓九兒在祝家再當一段時間的小姑爺,什麽時候長記性了、什麽時候再接他回來。

他沒有說怎樣就算是長記性了,暗衛也沒問。

雖則一直以來把孩子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但是九兒從小到大、每一天、每一件事,都有人事無巨細地回報給林玨。所以林玨對於自己這個聰穎的兒子也算是十分了解,甚至宛如在眼前長大一般。

不是那麽急切的父親就這麽回去繼續他的游湖,在不知道的時候,九兒錯失了與心心念念的父親第一次相見的機會。

在祝家的生活是九兒從未經歷過的。

雖然祝家不及自己家中富貴,那些伺候的丫鬟們也數量有限,但是祝家有一種自己家裏沒有的感覺。

年幼的九兒不知道,長大後才逐漸明白,那種感覺叫做溫馨。

貪吃肥胖的祝老爺、嘮叨蠻橫的祝太太、羞澀靦腆的祝姑娘。

現在多了一個滑頭聰明的小姑爺。

祝家只是一個中等的商賈人家,或許九兒往日生辰時收到的禮隨便一樣拿出來都抵得過祝家一年甚至幾年生意的收入,但是九兒還是喜歡祝家,喜歡這個小小的房子。

九兒聲稱自己是個私生子,一直被養在外宅裏,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親。

私生子這個詞還是五歲那年無意間聽到一個下人嚼舌頭時學來的,當時他跑去問啞嬤嬤這個詞是什麽意思時,啞嬤嬤的眼神極其可怕。

從那以後,九兒也沒有再見過那個下人。

但是小小年紀的九兒還是知道了私生子的含義,盡管不止一次地自己猜測過是否屬實,但礙於每次只要講到類似這種意思的話語時,無論是啞嬤嬤還是大管家,臉上都會浮現可怕的表情。

這也使得九兒不敢再提及。

但說自己從未見過父母的時候,九兒是真的傷心了。

為此他獲得了祝太太十分具有溫情的揉搓。

過程不堪回首,但令他很是受用。

自那以後,祝太太似乎對他更好了,完全是拿他當兒子一般對待。

有時候就連祝姑娘都會有些吃味。

當然,到目前為止祝姑娘都還不敢和九兒待在同一個地方超過半刻,否則必然會面紅耳赤地奔出去。

順便說一句,祝姑娘今年十一歲,比九兒大了四歲多。

若是要成婚的話,祝家想讓祝姑娘在及笄之後就嫁出去,那麽到時候九兒才十一歲,還是什麽都不懂的黃毛小兒階段啊。

幸好年幼的九兒什麽也不知道。

在祝家居住了一個月,九兒開始想家了。

他想念啞嬤嬤、想念大管家、想念渠柳姐姐、想念小石頭二虎子他們。

但是為什麽直到現在家裏都沒有人出來找他呢?

難道他真的是私生子,所以現在他們幹脆就不要他了?

一連情緒低落了三四天之後,祝老爺提出要帶他們一起去無錫探親。

祝老爺、祝太太、祝姑娘、九兒姑爺。

新的景致使得九兒很快就忘掉了自己想家的感覺,他張望著船外的風景,聽著祝老爺講訴當年安昭侯在這條江上誅殺剽悍的水匪、審判江南的貪官汙吏、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的英雄事跡。

九兒聽得入神,在祝老爺講到精彩之處時還睜大眼睛、張開嘴巴,一付驚訝不已的樣子。

使得祝老爺大大的滿足,講得愈發唾沫橫飛、興高采烈。

這也導致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九兒心裏對安昭侯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認識:橫刀跨馬、仗劍天下、魁梧雄壯、清正廉潔。

當然,九兒對此類人物無愛,他更喜歡諸葛亮一般的智者。

以後在得知自己是安昭侯的兒子時,九兒抗拒了許久,最後才提起勇氣去見自己那個“張飛式”的父親,隨即一眼便徹底崇拜。

總之,在說書閑聊中,船只到了無錫。

祝老爺這次是來拜訪自己的堂哥一家。

這位祝老爺顯然不是愛說書的祝老爺這個檔次的,人家是無錫三大富商之一,擁有無錫最多的酒樓、客棧、布莊、當鋪。

大祝老爺還是很親切的,絲毫不因為堂弟的生意比不上自己就怠慢人家。

連帶地對堂弟家新出現的小姑爺也很是關切,一直叫自己的長子帶著九兒出去逛逛。

對九兒產生好奇的不只是大祝老爺,還有他的太太俞氏。

沒等來得及出門,九兒和那位祝大爺就被一齊叫到了後宅主屋,拜見俞氏。

原本以為只不過是很簡單的一次拜見長輩,但是當九兒被引進主屋見過俞氏後,這位長相貌美、氣質溫婉的婦人在看見九兒的臉時,竟大驚失色。

俞氏連聲追問他姓甚名誰、來自何方,就連祝太太也是驚詫不已。

九兒疑惑地回答了自己大名林子瑜、小名九兒、生辰是九月初九、今年七歲,一直住在一座大宅院裏,沒有見過父母。

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俞氏已經屏退下人,只有祝太太堅持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留了下來。

俞氏越聽便越停不住眼淚簌簌地掉落,她抱著九兒,哭著道:“我苦命的妹妹,終於找到你的九兒了!”

俞氏解釋說九兒是她妹妹的孩子,當年年幼失散,一直沒能相見。若不是因為九兒和她的妹夫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她也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這麽巧的事。

說到“妹夫”這個詞的時候,俞氏明顯的身體打了個寒顫,但是無論是被抱著的九兒還是太過震驚的祝太太都沒有發現。

俞氏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要帶著九兒去見妹妹,急忙叫人套車,連衣服都沒換就拉著九兒往外走了。

祝太太還處於震驚狀態中,也就沒有跟著一起去。

事實上,俞氏也不會帶她去的。

九兒感覺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多了個姨媽,還找到了自己的娘親?

一路被摟著直到見到那個和俞氏長得極為相像的美婦人,九兒一下子便感覺到了從血脈裏滲透出來的感覺。

面前的婦人,也就是綰雅,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差點暈厥過去。她踉踉蹌蹌地朝他奔過來,伸出手,哆嗦著不敢觸碰他的臉。“九兒,是娘親的九兒嗎?”

九兒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哽咽地幾乎不能發聲:“您是娘親嗎?您是九兒的娘親嗎?”

“我的九兒啊!娘終於見到你了!”綰雅一把抱住九兒失聲痛哭,緊緊地摟著。

初次相見的母子倆抱在一起哭了許久,身邊的人也都是忍不住側身搵淚。

在差三個月就滿七歲的時候,托拐子的福,他見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這個娘親,就是他的娘親,真好。

祝老爺本來是帶著新女婿來走親戚的,怎料意外發現了這個新女婿和堂嫂家妹妹的關系。

他也只好把新女婿還給了人家的親生母親。

祝太太以為女婿還是依舊可以成為女婿的,她真的是很喜歡九兒。

但是將自己的意思稍微透露給堂嫂俞氏之後,俞氏很是果斷地說了不行。

那時俞氏臉上那副忌諱、微微恐懼的樣子,令祝太太一直都想不明白。

直到祝老爺一家回到自己家中,發現有人送來了三大箱“感謝他們照顧了九兒一個多月”的謝禮,被那些珍寶的數目品種嚇得暈厥之後,她才隱約猜測到,九兒的生父必定身份很不一般。

即使不舍得,但也只好就此放下了。

有了這麽大一筆嫁妝,祝家也不愁找不到好女婿。

和生母的遇見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九兒好好地享受了七年來從未感受到的母愛。而且加上還有對他也很是憐惜的姨母,九兒差點就完全忘記自己還要回家了。

這裏才是他的家。有娘親,有姨媽,有表哥表弟。

九兒問了母親關於父親的事,當日在得知他從未見過父親之後,母親曾傷心地無法自已。

如今母親還是告訴了他,他的父親是安昭侯。

那個祝老爺講過的安昭侯?

九兒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可不可以換一個父親?

綰雅沒有發現九兒的異常,她帶著溫柔的笑容和自己的孩子說起了林玨。

在她的描述中,林玨是那麽完美、是那麽的溫柔、是那麽的偉岸。

九兒沒敢問為什麽父親要把他們母子扔在江南,而且還要拆散他們。

綰雅自然不會對九兒說起那些事情,只是交代他千萬要保守自己身世的秘密,最重要的是,以後絕對不可以任性地溜出家門。萬一再遇見危險,那才是真正要她的心肝啊!

知道九兒不可能一直留在自己身邊,所以這些日子綰雅像是要一次性補足過去七年缺失的所有母愛一般,對九兒簡直是放在心尖上去疼愛。

然而在住了兩個月之後,從常州來的人終於叩響了這個林府的大門。

哭鬧聲中,九兒被迫離開了自己好不容易才遇見的生母,回到了府邸。

隨即九兒被告知他的父親過兩日就來看他。

這讓他十分的別扭。

既想見,又不願見。

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安昭侯,九兒追著大管家問了許多關於父親的事情。

關善從九兒的嘴裏聽到江南一帶對於安昭侯的那些話本故事,很是無奈地嘆息多次,表示自己無法解釋,還是等侯爺親自和他見了面就知道了。

在七歲之前,九兒一直想象自己的父親母親是什麽樣子的。

七歲時,因為一場拐賣事件,他先是找到了自己的生母,接著見到了自己那個神仙一般的父親。

七歲之後,他開始了每個月能跟父親通信、每半年能見到父親、每年能跟母親住一個月的生活。

就這樣慢慢地長大了。

直到參與江南政事。

直到繼承江南勢力。

直到,父親病逝。

直到,母親病逝。

直到,他垂垂老矣時躺在床上,對自己的兒子、孫子交代著最後的遺願:把他葬在姑蘇林家的祖墳裏,緊緊挨著他的父母。哪怕那僅僅只是衣冠冢……

作者有話要說:

九兒寶貝,我真愛你,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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